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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名: 孤單
作者: 歐陽大俠 日期: 2009.09.02  天氣:  心情:

"702號病房,該是這裡沒錯了。"


 


面對著這深褐色的房門,有一點興奮,卻掩不過那九分的恐懼。


 


從小生長在存樸的鄉下地方,學佛的母親也一直希望我長大後能行醫救人,


 


每次電視上報導哪裡有水災,哪裡有人流離失所,老媽總是著急的拿筆記下劃撥帳號,


 


然後笑著說,我這一生幫不了別人什麼大忙,捐一點錢讓我覺得心安許多。


 


我則會晃著我那似懂非懂的腦袋,調皮的說,沒關係,以後我當了醫生,會幫妳救很多很多的人喔。


 


偏偏天不從人願,也許上天注定了我不是讀書的料,考了兩次都考不上醫學院。


 


 


刷…裝藥品的手推車急急的劃過地面,我像是觸電一樣從回憶中驚醒過來。


 


也許是站在門口發呆太久了,整條走廊的目光都漸漸的被我吸引過來,


 


我左顧右盼了一下,只好尷尬的跟這些陌生人點點頭,現在我的脖子應該比陳年辣椒還紅吧。


 


硬著頭皮敲了敲門,一陣溫柔但有點涓細的聲音傳來。


 


'請進'


 


大門一開,一陣淡淡的藥味撲鼻而來,


 


很多人特別討厭這種向要掏光整個胃的味道,但我卻嚮往不已。


 


"嗯….妳….妳好,我是新的義工,希望以後我們能作很好的朋友"


 


用盡了所有的力氣,終於把準備好的台詞擠了出來。


 


突然一陣令人窒息的安靜,我只好抬頭看看埋頭看書的她。


 


 


 


她真是個美女,雖然一臉病容,但是仍可看出那屬於十幾歲少女的稚氣,


 


披肩的頭髮在斜協的陽光下顯的有點粗糙。


 


雞蛋般的臉,映上兩個大大的眼睛,不算挺的鼻子,和一張好像會呼吸的小嘴。


 


些所的蒼白彷彿是一層淡妝,稍稍增添了那麼一點豔麗。


 


 


 


如果我們早些年相遇,如果我們不是相遇在這窒息的病房裡,


 


我會毫不猶豫的替她報名選美,中小姐、世界小姐、宇宙小姐。


 


她的光彩不應該屬於這裡,在這白色的四面牆中,在這靠藥物提供養分的世界裡。


 


蓮花就是蓮花,應該生長在飄香的大湖裡,在斜陽照的到的清水邊,


 


但是妳卻飄到了這裡,在沒有人賞識的到的藥水邊。


 


她的美麗,絕對讓每個人動容,如果現在是群雄爭霸的亂世,


 


妳或許就是那足以令兩國相戰的王妃了。


 


 


 


"怪不得大家都叫妳白蝴蝶"我不自覺得默唸。


 


她緩緩的抬起頭,張嘴叫到,"我不是說過我不需要什麼義工了嗎?你走吧"


 


"可是,這是妳父母拜託我們的…."


 


"我不要,我不要…你走,不要再派人來了。"


 


"可是妳父母現在都不在…….."


 


"你再不走,我要把書丟過去了喔"


 


"好吧,看來我只好改天再來拜訪。"


 


 


早料到今天會不太順利,但是沒想到會倒楣成這樣。


 


我現在就像被人隨便踹了一腳的可憐公雞。


 


無奈的關門出去,我忍不住又從門縫中偷偷看了她一眼,


 


她的瞳孔,比一般病人都亮,像被前方明亮的燈塔牽引著一般,


 


這絕對不是一個絕望的病人所擁有的,彷彿是能預知未來的明燈,堅定的等待奇蹟來臨。


 


"白蝴蝶啊…..妳真的是個不需要別人關心的人嗎?"


 


 


 


又是無聊的普物課,幹嘛教授都喜歡把那麼簡單的東西獎得很複雜勒,


 


我一如往常開始很努力的想聽懂它,但是過了二十分鐘以後還是只好自動放棄。


 


"找點事作才不會睡著。"還是用老方法鼓舞自己。


 


低頭一瞄,又看到了那我義工生活的第一份簡報,雖然我已經反反覆負看了它七八次了,


 


但是看來這隻傳說中的蝴蝶要比她的簡報複雜許多。


 


 


 


"司純純,十六歲時發現罹患淋巴癌,當時沒有一位醫師看好他能活過一年,


 


但是她毅然決然入院接受治療,目前靠藥物控制,已經撐過一年又十個月,


 


由於父母長年在外經商,所以委託本社義工加以照顧,


 


先後經歷了兩位社員顧明峰及李閒名的照顧,但皆先後請辭………"


 


 


 


看到這裡,不禁又要嘆一口氣,不知道我會不會變成那第三個。


 


那天明明想好了一大堆見面時候要講的話,一大堆話題,


 


興趣啊、個性啊、我還特地看了兩本星座的書,


 


甚至把話題都用條列式的方法背了一遍,怎麼一見面會是這種狀況。


 


 


 


我懊惱的搔了搔頭,低頭苦思。突然有一隻手肘碰了我一下,原來是我室友阿齊。


 


"搞什麼啊,阿仁,下課了還不走,不用陪女朋友吃飯嗎。"


 


我報以一個含糊的傻笑,把東西亂收一通,跟著大家走出教室。


 


遠遠的就看到我女朋小怡那短髮的背影,正在和一個跨著FZR的同學聊天。


 


和小怡認識快一年了,重考的那段苦日子讓我們不知覺的走在一起,


 


她雖然不是什麼大美女,但是清楚的輪廓和有點豐腴的曲線,


 


還是足以迷倒路上一半以上的男孩子。


 


 


 


"小怡,要去吃飯了嗎?"


 


"好啊,等等""那我們改天再聊了喔"回頭一個可愛的道別,我的心裡氾出一點酸液。


 


午餐是我們最接近的時光,可以讓我訴盡一天所發生的大事。


 


"還在為那個case心煩啊。"


 


"對啊。"我報以無奈的苦笑。


 


"都怪妳太好說話,這種燙手山芋丟了過來,回絕不就好了嗎。"


 


"我是新生麻。"


 


"新生也用不著委屈自己啊。"


 


"其實,我現在想想,當初我自己也是蠻想接的,


 


畢竟第一次就能接到這麼困難的案子,也算是一種難得的挑戰。"


 


"你該不會看上那隻蝴蝶了吧?"


 


"怎麼可能麻"我急的臉紅,


 


"聽說當初那兩個學長就是因為愛上了她,最後關係鬧的很不愉快,所以才自動請辭的。"


 


"所以才會想找一個有女朋友的學弟來接喔,你還真是倒楣。"


 


"嗯,反正我又不貪求她什麼,只想盡力照顧他。倒是剛剛那個騎跑車的學長,長的蠻高也蠻斯文的"


 


"你吃醋啊…呵呵",她一貫的嬌笑,兩邊微翹的嘴角,就像安眠藥一樣,總是讓我覺得是自己無理取鬧。


 


"沒有,誰要吃你醋啊"


 


她笑得更開心了,像一朵螫人的花,"他是我學長,叫阿俊"


 


說著竟然偷偷靠過來在我嘴邊碰了一下,"快吃吧,別胡思亂想了"


 


這個突來的吻,讓我想到了一個奇妙的主意。有點荒誕,有點可笑,唉,真希望它可行。


 


 


 


"請進"


 


我輕輕的推了開門,拉了拉身後的小怡一把,她最討厭到醫院這種死氣沈沈的地方,


 


今天硬被我拉來,真是給足了我面子。


 


"妳好,我叫阿仁,是妳新的義工,這是我女朋友小怡。"


 


她有點吃驚的睜大眼睛看了看我,再看看我身後的小怡,依然一副冷冰冰的俏臉,


 


小小的病房,氣溫彷彿突然降低了五度,冒出死沈的寒霜。


 


突然覺得,這個不經大腦主意簡直笨的可以。


 


 


 


"..我們第一次見面還真是有點尷尬,哈哈…",天啊,我的心臟快停下來了。


 


"對了,小怡,妳不是有見面禮要送給她嗎?",不得已,只好把這個尷尬的場面丟給小怡。


 


"喔,對了,我買了一本愛情小說送給妳,不知道妳喜不喜歡?"


 


"謝謝妳",她逕自拿起那本書,隨意翻了幾頁來看。


 


"喔,時間不早了,我還有點事要先走了,我們改天再見摟。"看來小怡的忍耐到了極限了。


 


"那我先送她回去了喔,我明天再來看妳。"


 


"嗯,再見"


 


 


 


再見,她竟然跟我說再見,那表示我今天的表現還不錯摟,還是說她開始願意接受我了。


 


再見就是再次相見的意思,那表示她很期待再見到我吧,


 


我發瘋似的陷入一陣亂想,卻被小怡托著手臂出了醫院。


 


 


 


時鐘龜速般的爬到了六的位置,下了課後還是得先陪小怡吃完晚飯才來得了醫院。


 


不過今天晚上又看到小怡含笑的和那個什麼阿俊的聊天,心情就一直高興不起來。


 


"昨天回去你女朋友有沒有跟你吵架啊?",想不到我連水果都還沒放好,她就主動跟我聊起天來。


 


"嗯,我是被臭罵了一頓"


 


"你昨天為什麼要帶她來啊"


 


"這個……我不知道該不該說"


 


"說吧,我不會介意",她冷冷的一句,卻像一道非說不可的命令一樣。


 


"我看過妳的資料,我以為妳是怕我會像以前的學長那樣愛上妳,才會這麼排斥我。所以……"


 


說到這裡,我已經不知道要如何接下去。


 


"那你們為什麼不派個女生來呢?"


 


"喔,那是因為有女的護士照顧你就好了,妳母親希望我們能有個男的義工跟妳作朋友。"


 


 


 


聽完之後,她喃喃的念了幾句,夜太暗,讓我看不清她在說什麼。


 


然後開始陷入一陣沈思,偶爾皺皺眉頭,但眼睛總是不離前方的白色牆壁。


 


我再次的不知所措,只好替她把窗簾拉開,剛亮的夜景灑了一點進來。


 


自己則拿起一本小說坐在椅子上看。


 


連黑匡的時鐘也感受到這股安靜,靜靜的被沈默推了一圈半。


 


"我該走了,還有作業要寫呢",空間像翠玉一樣被我打破,西哩西哩落了一地,終於有了聲音。


 


"嗯,下次來的時候,不用在帶水果了"


 


我笑著點點頭,窗外台北市閃爍的夜景,不管哪時後看都是那麼神秘。


 


 


 


又是一個風和日麗的禮拜六,不過今天輪到我和阿強當班,坐在一樓服務台作協助的工作。


 


看著大廳人來人往,我們卻無聊的要命。


 


"..早知道今天就出去烤肉了,一個美女也沒有。"


 


阿強是社上和我最聊的來的朋友,雖然他比我大一屆,


 


但是我們在一起的時候,卻一點都沒有學長學弟的感覺,


 


也許是他那開朗的性格吧,加上我們又住在同一條走廊上,


 


沒事就湊在一起閒話家長,和他就像是老朋友一樣的感覺。


 


 


 


"喂,聽說你搞上了白蝴蝶,是不是真的啊。"


 


"不是啦,只是現在她比較不會排斥我了,我也才去看過她五次而已。"


 


"五次….不錯了啊,我以前那個病人啊,我一個禮拜去沒兩次勒,


 


原本還以為是個美女,唉….",說著就懶洋洋的趴在桌上。


 


"你那麼喜歡美女,那個時候幹嘛不出來爭取白蝴蝶?"


 


"哈哈..這個你就不懂啦,我看那個時候閒名把自己搞成那樣,當然是要敬而遠之啦。"


 


他斜眼看著反光的桌面,似乎在細細回味那一段往事。


 


"只有你這傻子才會接下她來,我可不想為了一棵小樹放棄整片森林,


 


喔,不對,是為了一小片樹葉放棄一整片樹林。。"又是他那套一以貫之的哲學。


 


 


 


"當初那件事是怎樣啊?到現在我還是不太知道"


 


"我都不知道了你怎麼會知道,大概只有當事人才知道吧,總之就是閒名喜歡她,但是被拒絕了麻…"


 


"嗯,可是閒名學長條件那麼好,她應該不會拒絕才對吧。"


 


"..也許她以為阿名是在同情她,反正,像這種這麼年輕卻又不知道能活到什麼時候的女生啊,


 


誰知到她在想什麼啊"


 


"是這樣嗎?",心中難解的疑惑反而被他越攪越大。


 


"不要講這個了,你這幾天到底都跟她聊些什麼了啊?說來聽聽麻"


 


阿強好像有用不盡的精力,興奮的用手肘一直撞我。


 


 


 


"也沒什麼啦,第一次吃了閉門羹,碰了一鼻子灰",我難過的低下頭,阿強卻開心的閃過一絲奸笑。


 


"第二次我帶小怡去,卻站了五分鐘就走了。


 


第三次只說了幾句話,大半時間卻在看小說。唉…"


 


我已經講的快要難過的去自殺了,他卻聽的津津有味。


 


"第四次我帶了一本物理書去,和她聊了一些有趣的物理現象,她好像對這個蠻有興趣的。"


 


"物理?她竟然對這個有興趣,真是越來越奇怪了,你繼續說啊"


 


"喔,第五次我稍微可以跟她胡扯了,


 


好像聊了興趣、星座、還有什麼,不記得了,不過還是蠻怪的就是了。"


 


 


 


阿強像是在聽我講故一樣,聽的一副出神的樣子。


 


就在這時候,一位長相清秀的護士小姐嬌媚的走了過來。


 


像白鹿吸引到貪心的獵人一樣,阿強整個被振作起來。


 


 


"嗨,楊小姐,妳今天怎麼這麼漂亮",說著竟然摀起嘴巴,在我耳邊大聲的說,


 


"楊小姐是這裡最美麗的護士喔。"真不知道他是說給誰聽的。


 


那位楊小姐到也大方,嬌聲的說,"怎麼今天嘴巴那麼甜啊,阿強。"


 


說著拿起一份表格就匆忙的走了。阿強還是似笑非笑的望著她。


 


唉,阿強長的一副修長的臉,配上那隻堅挺的鷹溝鼻,


 


要不是每次都正經不起來,早就不知道有多少清純少女要為他癡戀了。


 


 


看到小姐被自己逗的眉開眼笑,阿強忍不住又要轉頭過來說教一下。


 


"阿仁,我跟你說啊,根據我多年的研究成果勒,女人可以分三種。


 


第一種是熱情如火的,這種女生把你愛的死去活來的,但終究是會變心。


 


第二種頗具姿色的,一天到晚千挑萬選的,還跟你說你是她的唯一,


 


但是旁邊蒼蠅那麼多,這種女生變心的更快。"


 


 


他吞了口口水,意猶未盡的又繼續道,


 


"第三種就是那種冷若冰山的,雖然平常一副不為所動的樣子,到時候你連他變了心都不知道。


 


所以結論就是,女人終究是會變心的。"


 


阿強好像寫完了一篇大作,滿意的翹了翹嘴。


 


然而,那兩個字卻一直在我心底迴響著,像滾落的大石撞到了空洞的山谷,


 


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尖,眼前竟然出現了小怡的影子。


 


 


 


妳有什麼信仰嗎?,我是說佛教啊,或是基督教?",下午沒課,不知不覺又來到了醫院。


 


"?..沒有"


 


"真不知道妳是怎麼撐過來的?"


 


"我又沒有絕望",她發亮的瞳孔證明了這一切。


 


"嗯,妳的生存意志很強喔,真不簡單。"


 


她微笑了一下,似乎不太喜歡這樣的讚美。


 


我好想繼續追問下去,但是看樣子是不會有結果的,只好站起來在房內走一走。


 


 


病床的旁邊一張窄窄的小桌子,一般病人不是拿來擺花,就是拿來放水果。


 


但是,這張桌子卻堆滿了她的書,一大部分是小說,有愛情小說,也有寫實小說,


 


吳濁流的、楊逵的,不少大師級的作品,剩下一小部分,則是物理類的書籍。


 


"說實在的,你來了有七、八次了吧,可是我還不太認識你?"


 


"我來八次了,我也覺得跟妳不是很熟",這是含蓄的講法,


 


事實上,她對我來說,是一團吹不散的迷霧。


 


蝴蝶似乎不想為陌生的花叢難過,表情依然冷冷的說。"那來聊聊你住的地方吧。"


 


"?",妳竟然會對我住的地方有興趣,真是叫我吃驚。


 


 


"我住在新竹縣的鄉下地方,家裡一出去就是一塊接著一塊綠油油的農田,


 


夏天種稻子,其他時候還會種一些蘿蔔、青菜之類的東西。"


 


她好像被無端的嚇了一跳,小時候老喜歡拿石頭丟成群的麻雀,


 


他現在就像被我抓弄的小麻雀。我似乎可以感覺到她的靈魂正在我老家上空徘徊。


 


"我家旁邊進去一點,就是一大片山林,那是中央山脈的山,


 


以前小時候路還很難走,那裡卻到處都是森林,走三天三夜也走不完,還有很多猴子、老鷹。


 


溪裡還以很多魚,捉不完的魚,每一條都這麼大。"


 


好不容易可以吸引到蝴蝶,我越說越忘神,連手都用上了。


 


 


"那有烏鴉嗎?"


 


"有啊,可是烏鴉會偷吃果子,所以大家都不是很喜歡。"


 


"嗯…..",她答了一聲之後,就不再說話了,好像一台剛熱的電腦,


 


由於沒事可作,只好被迫關機一樣。我連忙找尋另外的交集。


 


 


"那妳呢,妳以前有去過什麼地方玩嗎?"


 


"有啊,以前爸媽帶我出過幾次國,一次去印尼,兩次去美國,兩次去日本。"


 


對我而言,那才是遙不可及的地方。


 


"看來妳以前常常出國麻,真是羨慕"


 


"嗯,還好啦,也不是那麼好玩。"


 


 


 


我們之間的談話再度斷了話題,我猜想不到這樣一個生長在美好家庭中的女生,


 


為什麼會變的如此孤獨,也許是正值花樣的年齡就注定了不再有明天,而決定放逐自己。


 


也或許是父母長年不在身邊,連那麼一點臍帶的牽連,


 


都無法在自己最苦難的時候提供些許的安慰,而自我封閉。


 


當她在聽到我描述自己的家鄉的時候,我可以感受到她些許的振奮,


 


在那刻畫過的冰霜下,有些嚮往,有些激動、也有些失落,


 


如果生命可以延續,她會緊緊抓住這份對家的愛戀吧。


 


 


"對了,我剛從樓下上來的時候,剛好遇到郵差在送信,就順便把妳的信拿上來了。"


 


我把信交給了她,是一封國際郵件的信封,三張大大的郵票,蓋了好大的一個印記。


 


她的眼神整個亮了起來,像添了油的油燈一樣,足以融化整座冰山。


 


不過立刻她發現到我的存在,那出現不到一秒的笑容馬上收了回去。


 


她冷靜的把信打開快讀了一次,好幾次嘴角好像要微微的翹起,


 


卻又被他硬生生的壓了下來。像早春剛吐出一點苞的桃花一樣。


 


 


再美味的大餐也有吃完的時候,蝴蝶現在卻便成了一個不滿足的老饕,


 


她意猶未盡的把信折好,放進小桌子的最底下那個抽屜,


 


那個抽屜什麼也沒有,只有排列整齊的四封國際信,這該是她第五個收藏了。


 


對於這些信,我除了好奇,還是好奇,一直以為會是她父母寫來的,


 


可是剛剛好像隱隱約約看到信紙上的屬名是什麼仲凡筆………。


 


 


 


"你常常來找我,女朋友會不會生氣啊?"


 


"不會的話,你禮拜六晚上可以陪我去逛街嗎,我父母過幾天可能會回來,我想買套洋裝。"


 


彷彿是夢境一般,我翻身從床上驚醒。


 


又是一點烏雲也沒有的禮拜六,早上出了一個很毒的太陽,現在地上正在被夕陽慢慢的冷卻。


 


還沒從床上作起來,早聽到窗外幾隻綠秀眼吱吱的叫著。


 


幸好小怡今天回家了,讓我可以安心的去赴這個約會。


 


就算是拖那封信的福也好吧,至少這是純純第一次找我陪她出去。


 


 


"完了,我竟然睡到這麼晚。"


 


匆匆的拿出那件我壓箱寶的黃襯衫,記得好像只有去參加婚禮的時候穿過幾次。


 


配上我的深藍色牛仔褲,想不到還蠻好看的。


 


台北的鬧區是很恐怖的,特別是在禮拜六晚上。


 


純純提議要去火車站前的新光三越,我只好趕快在密密麻麻的車陣之中,找個空位安放我的小fuzzy


 


"今天不能玩的太晚喔,醫院只能讓妳請假到十點。"


 


"放心吧,我知道啦",不知怎麼的,我覺得她今天的臉色有些蒼白,


 


一身淡藍色的連身洋裝,步伐卻是那麼的輕快,像是穿梭在人群裡得一隻蝴蝶一樣。


 


也許是我多慮了。


 


 


夜晚的百貨公司是耀人的,琉璃一般的地板,反映成一條條乾癟癟的影子,


 


地上頓時多了千百條影子在蠕動,真是怪異,又說到那透明的櫥窗,


 


一張張天價般的標籤,老是教我不寒而慄。


 


都市人還真是奇怪,有空沒地方去,就喜歡跑到這種宮殿式的地方來閒逛,


 


逛了兩三圈之後,也買不到一兩件東西,就算買了一些東西回去,還不是要叫貴叫個老半天。


 


反而把這麼一棟窄窄的宮廷擠的水洩不通,大概是喜歡感受熱鬧吧,


 


大家漫無目的的走來走去,還真是有志一同。


 


 


 


今晚月色特別亮,大概沒有人不注意到這裡多了一隻蝴蝶吧。


 


果然沒錯,才剛到一樓,就被攔在專櫃前面。


 


"這位小姐,妳長得很漂亮喔,只可惜不會打扮,


 


我們公司現在正推出很多產品,還會免費教妳如何化妝喔。"


 


純純像是一隻蝴蝶飛進了毒蛇猛獸橫行的叢林裡一樣,行人、專櫃,


 


千百隻眼睛都不時的在補抓她飛行的軌跡,也許是今天的心情特別好吧。


 


才會在每個櫥窗前面飄來飄去。


 


 


"這件連身的套裝很適合你喔,其實妳穿粉紅色也是好看的麻。"


 


好不容易走到目的地,立刻吸引了老闆娘的注意。


 


早料到今天沒有用的到我的地方,可是她竟然連買衣服也不向我徵詢一些意見,


 


好像老早就想好了要買什麼樣式,什麼顏色一樣。


 


其實我不是真的要她聽我的意見,就算是敷衍我一下也好啊。好歹我也陪了她這麼久。


 


"好看嗎?"


 


"好看啊。",她終於開口了,但我猜她早作了決定。


 


好不容易從那間小窩中鑽出來,我們沿著滴著冷氣水的街旁走著,


 


突然,她停在一塊很大的落地窗前面。


 


禮服、結婚禮服、純白色的新娘禮服,鑲著一頸流星般的鑽石,在玻璃窗後面閃耀著。


 


 


純純笑了,她第一次在我面前自在的笑,沒有壓抑的笑,那是一顆剛現世的璞玉,


 


如果我能飛到月亮上的宮闕,也許有機會再找到一顆,那樣潔淨,那樣的細緻。


 


鑽石,高貴的象徵,被包裝展示的鑽石更是閃亮的驚人,


 


但是她的笑可以蓋過這整條街上的鑽石,像反射出海浪上的徐徐光芒,


 


不猶豫的掉滿整片蔚藍的沙灘。我不禁看的出神。


 


"這件禮服很漂亮喔,以後妳結婚的時候就穿它吧"


 


 


以後,我好像用到了不該用的字一般,把純純從最高的山頭很很推下。


 


她的嘴角緩緩的收起,有點顫抖,也有點像抽蓄,如果你盡情打罵一個愛哭的小孩,


 


或許可以叫他閉嘴,叫他忍著痛不去哭泣,但他絕不會像純純現在這般的難受。


 


我懊悔極了,如果她現在叫我割下一塊肉來,我會毫不猶豫的給自己一刀。


 


純純低頭不語,默唸了一句以後之後,竟然雙腳一軟,倒了下去。


 


古老的青銅器,像極了現在純純的臉,被掩埋了千年以上的青色。


 


我看見她的臉由青變白、慘白、窒息般的慘白。


 


 


 


如果聯考落榜是我一生最大的痛苦,那麼這個等待純純醒來的夜晚,比落榜更難熬上一百倍。


 


點滴依舊慢慢的低,低進妳那輕薄的體內,多希望它能玩全的被吸收,化成奇蹟。


 


野狗的叫聲此起彼落,我彷彿可以分辨有幾隻狗,幾隻在街頭,幾隻在街尾,台北難得這麼安靜過。


 


月光怎麼不照一點進來呢,我坐的位置好暗啊,讓我快要看不清楚妳的臉,


 


我每隔五分鐘就要看一次她的臉,雖然我知道那樣沒有什麼用,


 


但是我多怕妳就這樣從我手上蒸發。


 


 


是的,我好怕,怕就這樣結束了短短幾個禮拜的相遇,妳是我的第一個病人,


 


妳雖然是我的工作,但我卻在妳身上投下了所有的感情,所有的感情…。


 


甚至你先前的冷淡,都還讓我一直介意著。


 


是月亮被遮住了嗎?怎麼覺得突然暗了起來,我不由得打了各冷顫,


 


如果這是妳和死神搏鬥最重要的那一刻,讓我飛身檔在那把鐮刀前面吧。


 


 


多麼懊悔、多麼懊悔啊,回來才聽護士說,妳最近有點小感冒,


 


我竟然沒有詢問清楚就把妳帶了出去,妳走了那麼久一定很累吧,


 


一定是身心俱疲,很想找個椅子坐下來。


 


 


我竟然還用一句話刺傷了妳,絕情冰冷的刀啊,一刀刺進了妳的小腹。


 


妳已經沒有抵抗能力了,我應該替妳擋掉病毒才對啊,為什麼我卻扮了死神的角色。


 


重重的,我搥了一下頭。


 


 


 


狗不再叫了嗎,他們是累了,還是睏了,應該已經很晚了,為什麼我還不想睡呢。


 


對了,一定是今天出去玩太興奮的關係,下次帶她出去玩,可不能玩太晚。


 


下次、將來、以後,這些字太粗糙了,以後得提醒自己不要再講,我又講以後了,真是該打。


 


狠狠敲一下自己的腦袋,當作懲罰。


 


 


不明白自己為什麼在妳身上下了那麼多感情,妳就像一個嬌生慣養的大小姐,我最看不慣的啊。


 


是病魔給了妳惹人憐惜的特質,還是我天生就不懂拒絕別人的折磨。


 


也許是一開始立了太大的志向,要陪妳走完這最不燦爛的一段路,才會一再忍受妳的冷淡。


 


也許是吧….


 


 


突然一陣喇吧聲,可惡的響徹開來,不知道會不會震動到身旁的點滴,


 


連輕輕走動一下,都怕會使那根三腳的點滴震動,何況是那陣惱人的喇吧。


 


點滴依舊在滴著,吸收了這麼多的養分,妳應該可以醒的過來吧,別忘了妳是有希望的啊。


 


妳那雙明亮的瞳孔曾經那樣吸引著我,像兩團星雲一樣,數億顆的貝殼高掛在我的頭上,


 


不停的轉動著,忽明忽暗、忽明忽暗,引導我進入了另一個世界。


 


 


陽光在次灑在我的頭上,從來沒有這麼溫暖的感覺,就好像被神輕輕碰了一下。


 


我微微爬起身,才發現自己扒在床邊睡著了,而妳,早已經睜開眼睛對著我笑。


 


白牙,像網,補抓著清晨的喜悅。


 


一時之間,竟然又找不到適當的詞來開場白,只好說,


 


"我去買早餐,要吃什麼嗎。",再不走,視線就會越來越模糊了。


 


 


 


"聽說你和那隻蝴蝶出去逛街摟,怎樣,感覺不錯吧。"


 


原來是阿強提著一包滷味走進寢室,我們當然毫不客氣就吃了起來。


 


"沒有啦,不是你想的那樣,其實我蠻後悔的啦,害她大病一場。"


 


"又不是你的錯,所謂日久生情麻,她一定是愛上你了,才會生病也要跟你出去。"


 


"不可能的啦,而且我說過我不會愛上她啊。",不可能的,這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你幹嘛那麼死腦筋勒,她長得那麼漂亮,把起來當個小老婆也不錯啊。以防…"


 


"什麼?"


 


"沒什麼啦,要不這樣好了,你不把,那我來把好了,呵呵,不要浪費了。"


 


這算哪門子餿主意啊,真是的。


 


"拜託你正經一點好不好.."


 


"好吧,那請問你們最近進展的如何啊,有沒有推心置腹、肝膽相照、生死與共的感覺勒?"


 


一大串成語外帶一抹奸笑,這算哪門子正經啊。


 


 


"沒有那麼誇張啦,不過從那個晚上之後,我們的關係明顯的改善許多,不會再尷尬的不知道要講什麼了。"


 


阿強若有其事的點點頭,好像是校長要頒發給我榮譽獎章一樣。


 


"她現在也會在我面前笑了。"


 


"?",阿強好像對於我把她的笑當成金礦的舉動,有點吃驚。"那他笑起來一定很美了喔。"


 


"嗯,很美啊,美的就像…."


 


 


 


叩、叩…..一陣敲門聲打斷了我的沈醉。


 


"請進。"


 


"你前天晚去哪裡了?",小怡還沒進到房內,聲音就像雷一樣打了進來。


 


我已經可以感受到冷氣團的壓力。


 


"我還有作業,我先走了喔",阿強逃離的時候,還不忘用食指在脖子上劃一劃,對我比個割頭的手勢。


 


"我陪純純去逛街。",我毫無愧疚的說了出來。


 


"純純,叫的倒好聽,你知不知道你現在陪我的時間比那隻蝴蝶還短?"


 


"對不起,我不知道妳這麼介意,我會補償妳的。"


 


"介意?我不應該介意嗎,你出去玩的時候有沒有考慮到我啊?"


 


我知道她現在正在氣頭上,我打算把一切強忍下來。


 


 


"小怡,妳不要再吃醋了好不好,我說過那只是我的工作,我是不可能會喜歡上她的。"


 


"我吃醋?對,我是吃醋,我要你立刻把工作換掉"


 


局面越來越僵了,原本坐在桌前讀書的阿齊也趁機溜到別的寢室。我開始有種想要反駁的衝動。


 


"這樣不合理吧,妳可以整天和妳那些學長打情罵俏,我為什麼不能有我的工作?"


 


"我打情罵俏,劉育仁,你把我當成什麼樣的人啊。"


 


我又說錯話了,真是該死,為什麼每次我都會說出這麼沒有大腦的話呢。


 


看著小怡黯淡的低下臉,我的心好像有成群的蜜蜂在叮一樣。


 


"對不起,我….."


 


只見小怡轉身跑了出去,碰的一聲甩門聲,震憾了整條走廊。


 


 


我不思索的追了出去,跑著,踏著沾滿露水的短草,追逐即將著飽受乾旱的小河,


 


在昏暗的路燈下,緊緊的將她抱住。


 


"你前幾天陪了我一整個晚上了,隔天還陪了我一整天,女朋友不會生氣嗎?"


 


"不會啊,我們談過了。"


 


唉,事實上,從前天大吵了一假之後,小怡到現在還是不理我。


 


聽說她現在可是班上的大紅人,一天到晚學長、同學出去吃宵夜。


 


"謝謝你把我救了回來。",想不到我那一夜的失眠,可以換到這甜美的一笑。


 


"謝我什麼,是醫生救了妳。"


 


"嗯,想不到你蠻害羞的麻,真不知道你是怎麼追的到女朋友的。"


 


"我也不知道,也許是天天在一起的關係吧。"


 


"那如果沒有天天在一起,就不會有感情了嗎?"


 


純純的表情突然變的有點不自然,分不清那是好奇還是恐懼。


 


"也許吧,不過也有兩地相思的情人啊。"


 


"嗯,對啊。",她似乎極同意我這點看法。


 


"妳以前有談過戀愛嗎?"


 


"沒有,不過我愛情小說倒是看的不少。"


 


"那妳以……",又問到以後的問題了,幸好這次緊急打住。


 


純純似乎看出了我的尷尬,大方的說。


 


"以後我會很想談一次戀愛的喔,每次看小說上面寫的那些,愛的死去活來的,


 


太不真實了,我很想談一次平平淡淡的戀愛。"


 


 


可惜,妳天生就助定了無法在平淡中生活。這世上天錯誤的懲罰嗎。


 


"這個志向好像有點不夠遠大。"


 


"其實,我還有很多夢想勒。"


 


妳的夢想,應該是很璀璨的夢吧,不知道是騎飛馬還是上天河。


 


"如果有一天我的病能好的話,我想找一座你所說的山住下來。"


 


如果,妳是說如果嗎,多麼尖銳的字眼,我的心就如同妳現在那般的痛。


 


"我還要每天去釣魚,趕烏鴉,還有什麼有趣的事嗎?"


 


"嗯,種菜也是蠻好玩的。"


 


"好啊,那我沒事就種種菜好了,可以開耕耘機嗎?"


 


"可以啊,想開什麼都可以。"


 


真沒想到原來我的家鄉已經烙印在妳腦中,還變成了妳的夢想。那我的呢?


 


 


 


對家鄉的感覺似乎沒有那麼濃烈,也許是因為它就靜靜的躺在那邊,綠樹、短河,


 


不會被時間沖毀掉什麼,改變過什麼,當我奔波勞累了之後,會再回去重拾起一切。


 


這就夠了,我已經比妳擁有的多了太多了。


 


 


"你有什麼夢想嗎?我是說,有什麼很想作的事?"


 


"我以前很想當個醫生,可以救活很多人,可惜我考不上。現在我想當個船員,我想走遍這個世界。"


 


"離鄉背井嗎?",妳帶著好奇的眼神,似乎很難進入我的世界。


 


"對啊,離鄉背井。"


 


"那不是要拋棄一切嗎,你的家人、你的朋友,甚至你的女朋友。"


 


"我只是想想麻,又不可能會實現。",我笑笑的說。


 


妳稍稍沈默了一下,好像想要探求些什麼。流浪,是一面通了電的鐵絲網吧,讓妳渾身的不舒服。


 


"為什麼男人總愛在外面漂泊呢?在家不好嗎?"


 


"在家不是不好啊,只是我們會很想出去看看更寬廣的天空吧。反正累了還是會回到家來啊。"


 


"對啊,累了還是會回到家來。"


 


妳開心的笑著,看來我給了妳一個接近滿分的答案。


 


"你以後別動不動就來這裡,你女朋友一定會不高興的,我懂女生的心裡在想什麼。"


 


也許妳說的對,小怡的心理就像一圈魔咒一般,讓我喘息、讓我猜疑、讓我嫉妒、


 


讓我跌到黑暗的深海裡,摸不著頭緒。


 


我唯有報以一陣苦笑。


 


 


 


不知道為什麼,還是帶純純來了動物園。


 


經過上次驚魂般的遭遇,任何離醫院太遠的地方都讓我覺得很不安全。


 


但是我從沒見她那麼高興過,純純足足懇求了我三天,才把我的心軟化。


 


當然我也作了萬全的準備,詢查健康狀況,緊急的處理措施,甚至於出門前,還要量量她的體溫。


 


 


昨天晚上,我寄了一封mail給小怡,交待了一下今天的行程。


 


雖說是出遊,卻令我很不安。


 


卻不知到是那邊來的顧忌,宛如一張密密麻麻的蜘蛛網,被太多太密的牽掛綑綁。


 


小怡的熱情每每使我迷戀,但卻又不免猜疑、嫉妒、無助,


 


然而,我卻不能作一根綁住她的繩子,那會使她窒息、使她逃避。


 


 


如今又多了一個純純,從冰封的關係開始,我無時無刻不在思考怎樣與她融入,


 


幫助她是我一開始笨拙的唯一信念,接下來的日子裡,她幾乎佔據了我生活的一切,


 


我的時間、我的思考、我的信念,對於她,我只有付出,沒有期待,


 


但就在那生死交隔的夜晚,我大大的感受到迷惑,是否我對她的情感,有那麼些許的越界。


 


 


 


太陽依舊高高的掛起,隨興的撒滿整片大地。


 


不知怎麼的,妳那春天一般的心情,狠狠的融化我的憂慮。


 


也許打從一大早驕陽張開的時候,妳就決定了要痛快的玩上一天。


 


"你看那隻河馬長的好可愛喔,我以後也要養一隻。"


 


頂著熱情的太陽,河馬懶懶的在水裡漂著,微露出那對裝了馬達的小耳朵,


 


像在逃避高溫的燒烤一樣,興奮時,還不忘噴出幾道冰冰的水柱。


 


"哇,好高喔,他怎麼能噴得那麼高啊。"


 


純純又開始大笑了,不記得這是她今天第幾次大笑,


 


如果是因為她之前太過寂寞的話,那麼今天這樣放肆的狂笑,也夠讓她討回以前虧的本了。


 


 


肥肥胖胖的小白老鼠,又惹的她開心不止,一心想著要帶一隻回醫院。


 


其實動物園對我來說,並沒有什麼吸引力,塑膠製的垃圾桶,


 


就算製成了猴子的形狀,也給我一種虛假的感覺,我只好漫無目的的跟在她的背後遊蕩著。


 


突然,純純停了下來,靠在高高的欄杆上。


 


 


"他要回來了。",她緩緩的道。


 


"?",我彷彿吃到了辣椒一般,全身顫抖了一下。


 


"我的表哥。",她又吃吃的笑了起來,眼睛裡綻放出兩點星光。"你看那兩隻袋鼠在打架耶。"


 


她開心的笑彎了腰,眼睛也瞇成了兩條線。


 


"妳很喜歡他吧",我斬釘截鐵的問。


 


"",純純羞澀的說,"我們從小一起長大的,他還說長大了要取我當新娘子。你說好不好笑啊。"


 


她笑得有點僵硬,就像期待這顆石頭,有一天能真的變成黃金一樣。


 


"其實那一天我說我父母要回來是騙你的,是我表哥寫信說他下個禮拜要回國了,


 


他去美國讀大學。他還說要給我一個驚喜喔。"


 


 


真不知道該替她高興還是難過,隱隱約約,


 


早就感覺得到那低溫的病房裡,還有另外一個影子存在,


 


他沒有形體,但絕對佔了絕大的空間,他是希望、他是生命。


 


他比任何一個針筒都來的有用。


 


 


 


"跟你說喔,小時候家裡常常沒有人,所以表哥常常帶我出去玩…。"


 


妳細望著遠方,慢慢的回憶著那一段又一段的過去,


 


我的耳朵卻灌滿了風聲、樹葉聲、腳步聲、心跳聲,只能看見你的嘴唇快樂的回憶著。


 


"所以妳就拒絕了我那兩個學長?"


 


"嗯,我跟他們說過我不能喜歡人了。"妳撒嬌的說,"你也不能喜歡我喔,呵呵~~"


 


"我….我才不會喜歡妳勒,我保證。"


 


我保證、我保證、我保證,我不知道在心裡複頌了多少遍,才又看見妳那癡癡的眼神。


 


 


 


跟純純出去玩已經是幾天前的事了,但是這幾天以來,我的心情卻一天比一天混亂,


 


彷彿置身在無根的大海裡,被胡亂的思緒漂啊漂的。


 


這一天晚上,阿強提議要到酒店喝點小酒。


 


 


這是一間很小的酒店,黑黑暗暗的,座落在這條極不起眼的小巷裡‧


 


我們的出現,似忽跟這裡的雜踏極端的不協調,


 


金錶、水煙、洗不掉的粉底、瓶裝的水漾洋酒、一桌又一桌的喊酒聲。


 


我跟阿強有默契的選了吧台前面兩個幽暗的位置坐下‧


 


"唉幽!大學生,怎麼有空來啊,是不是又為什麼事心煩啊?"


 


"小君,妳怎麼這麼說呢,我們是特地來看妳的耶。"阿強一如本色的調侃‧


 


"少來,小姐我還不了解你嗎。"


 


 


 


小君是這裡的調酒小姐,一頭蛋黃的頭髮,鮮艷的彩妝,別有一番成熟和撫媚。


 


但是她最令我佩服的地方,是那挖掘別人心事的特殊能力,


 


有時候,苦惱會像一把火在心裡燒,燒旺了,就是蓋在棉被裡哭也熄不了,只想好好找個陌生人來頃倒。


 


小君就是有這份魔力,有時候就像一點利害關係都沒有的陌生人,


 


有時候又像肯為你分擔一切的老朋友‧難怪阿強這麼喜歡往這裡跑。


 


 


"妳幹麻一直看著阿仁傻笑啊,是不是看上人家啦?"


 


"別笨了好不好,本小姐會看上這個蠢蛋,我是想到你第一次帶他來的時候,


 


他竟然要點一杯米酒,真是笑死我了。"說著竟然邊笑邊拍起手來‧我只好委屈的笑著。


 


"小姐我說笑話給你聽,幹麻不笑啊。"


 


"他啊,還不是為了女人心煩。"


 


"你又好的到哪去了,去年不知道是誰被女人拋棄,跑來我這裡大哭大鬧的,還喝的爛醉。"


 


小君好像撥掉了阿強一層厚厚的瘡疤一樣,讓阿強突然冷了下來,陷入我從沒見過的靜肅。


 


他的表情很麻木,臉部神經失去了作用,像被強迫吃了一顆有毒的蘋果,卻又不敢哭出聲音來。


 


小君也沒想到這個玩笑會鬧成這樣,敢緊改口道。


 


 


"好啦!剛剛算我說錯話,這一杯我請好了,出來玩就開心點麻,幹麻愁眉苦臉的。"


 


"這可是妳說的,其實早等妳這句話了。"說完竟然高興的笑起來。


 


淚光,不該出現在這裡的珍珠,剛剛在阿強的眼中打轉了兩秒,不知道那是真的還是假的。


 


"你媽的,連我你都敢耍‧喝什麼啦,快說‧"


 


"先來兩杯威士忌吧,謝啦!漂亮的小妹‧"


 


 


 


金黃色的酒在角杯裡面旋轉著,苦苦的小麥色,還參雜著幾顆大冰塊,好難下嚥的感覺‧


 


我的臉映到了酒面上,連我的臉都變成了苦苦的顏色,漂盪、扭曲。


 


杯內卻依然不停的旋轉、碰撞,酒和冰塊、冰塊和臉,突然又轉成了下午那一幕,


 


阿俊學長的學長把手放在小怡的肩上,兩個人快樂的聊天,


 


小怡笑的更開心了,好像還有用不完的熱情一樣。


 


 


我拿起酒杯大灌一口,把酒杯裡的影子一口氣喝光。


 


"大學生,你怎麼搞的啊,一整個晚上都不講話‧"


 


"?不知到要說什麼啊。"


 


"他女朋友跟別的男的要好,他心裡難過的很,妳開導開導他吧,這個死腦筋,我可沒辦法。"


 


"你們這兩個大學生真不像男人,媽的,一天到晚為女人心煩,


 


我換了四個男朋友了,現在還不是活的好好的。


 


戀愛本來就是這樣啊,誰不是在等下一個更好的。"


 


小君霹靂啪啦的訓了一頓之後,竟然點起了一根煙,驕傲的抽了起來。


 


 


"人跟人的感情,是很虛假的。"說完又吐了一圈白霧。


 


一陣渾厚的聲音突然插了進來。


 


"小君,妳媽的真是太不夠意思了,一整個晚上都不過來招呼我們,算什麼意思啊。"


 


"言老大,還說勒,你那一桌那麼多美女還會想到我嗎。"


 


說著就偷偷倒了一杯不醉的法寶,半杯的蘋果汽水加半杯洋酒往聲音那兒應付去了。


 


 


"我煩的不只這個‧"我悻悻的說‧接著掏出那封我死也不想碰的喜帖,無力的丟在桌上。


 


阿強拿起信封看了一看,若無其事的擺了回去。


 


"自己的事還煩不夠啊,還要煩別人的事。"


 


"我不能不煩啊,她是我的朋友。"


 


"是她的表哥要訂婚了吧。"


 


"從信封來看是這樣的,我猜他說要給純純的驚喜,指的大概是這個吧。"


 


阿強喝了一口酒,把背萎在椅背上,眼睛斜斜的看著我說。


 


"你還是把信拿給白蝴蝶比較好,她總是要經歷這次挫折的,她不可能永遠活在理想之中。"


 


 


 


理想,我的確是滿懷理想,對未來的理想,對愛情的理想,對別人的理想。


 


我當醫生的心願已經在兩次的重考中落了空,但是我一點都不埋怨。


 


但是愛情呢,我以為那一年多朝夕與共的日子是我和小怡彼此信任的基礎,


 


沒想到,他卻像玻璃瓶一樣易碎,甚至比我手中的玻璃杯還脆弱,


 


每晚我都得抱著她那易動的心入睡,甚至在夢中都抓不住那搖晃的手。


 


而今,我將所有的心血都寄託在純純的身上,我幫助別人的理想,


 


甚至是我擺脫小怡的影子的避風港,從相對無語一直努力到今天。


 


真不敢想像把信拿給她看會讓事情演變成什麼樣子。


 


 


煙味、粉味、嬉鬧聲、酒杯的碰撞聲,一直在眼前昏炫著,打亂了我的思緒。


 


理想、抱負、愛情在這裡根本就不值得一提,也許我天生就該屬於這裡,屬於黑暗的角落。


 


"看開一點吧,你對她好她又未必感激。"


 


感激?我並不要什麼感激,她是我的理想,我的目標,我是不能讓她受到任何傷害的。


 


乒康,一支盛滿的酒杯在地板碎成一片,也在我的心狠狠的扎出一條血痕。


 


玻璃、黃酒,爬的滿地,嘻笑聲卻掩飾了一切。


 


看著桌上的喜帖,我悄悄的作了決定。


 


 


 


"請問黃仲凡先生住這邊嗎?"我對著前來應門的先生說。


 


"我就是,請問你是?"


 


"喔,我叫阿仁,是純純的義工。"


 


"請進請進,小晴,幫忙倒杯茶好嗎?"


 


我努力的使自己鎮定,大方的進客廳。


 


 


 


一桌巨大的酒櫃正對著門口守著,紛酒、毛台、葡萄酒,什麼都有。


 


酒櫃旁邊擺了一櫃子的書,六法全書、百科全書,全是套裝的金邊大書。


 


電視上面橫躺著一大幅油畫,加上木板的淡淡的檜木香,整間房間有一種脫俗的感覺。


 


"純純的表哥果然很有品味。"我自言自語道。


 


"聽說你很照顧我們純純,真是太感激你了。"他抓著我的手興奮的說道,讓我有點不知所措。


 


"黃先生你不要這樣,這是我該做的。"


 


"我在美國讀書這麼久了,還真多虧了有你,不知道純純最近好不好啊,


 


一回來就一直忙著訂婚的事,也都沒有空去看她。"


 


 


看著他俊俏的臉,銷尖的下巴,彷彿看到了躺在病床上苦苦等待的純純,


 


現在也只能祈禱上天,希望我這麼做不是錯的。


 


"我希望你先不要讓她知道你訂婚的消息。"


 


仲凡一頭霧水的看著我,旋即有恢復了平靜。


 


有的人天生就是一張聰明的臉,想藏也藏不住那發達的腦力。


 


他表哥就是這種臉,不過卻多了幾分過份的俊俏,就像蝴蝶才有的基因一樣。


 


仲凡那聰明的臉上,已經告訴我,他猜到八九分了。


 


沈默,像一把拉滿的箭,銳利的讓我窒息。


 


仲凡的臉上不停的起伏著,一會兒冰霜,一會兒愁眉,他大概在思索著如和擺平這尷尬的場面。


 


 


 


一陣脫鞋聲從廚房轉了出來,一個穿著無袖上衣的女子端著水果出來。


 


"這是我的未婚妻小晴,我們彼此相愛。"仲凡邊說邊伸手去牽她,試圖證明這一點。


 


"我知道,黃先生,你誤會了,我並沒有要為難你的意思。


 


我只是希望你先不要見純純,剩下的我會想辦法。"


 


"真的有這麼嚴重嗎,非要嚴重到隱瞞他不可?"


 


"我也希望是我多慮了,你放心,我會找適當的機會告訴她的。"


 


仲凡陷入一陣苦思,又緩緩的看著我說。


 


"好吧,那就麻煩你了,不過我想讓你知道,我還是很關心她的。


 


要不是最近的訂婚有很多事要忙,再加上我剛剛回國,


 


事業剛剛起步,又有一大堆朋友要拜訪,我還是很想常常去看她的。"


 


 


不記得他說了幾個不能關心的理由,每一道都像寬恕自己的免死金牌一樣。


 


關心讓他兩年來只寄了五封信,關心讓他回國三天還沒到過醫院一步,


 


關心讓他忙著拜訪朋友,忙著印喜帖。地板的檜木味整個蒸了上來,我突然一陣反胃。


 


"今天真是打擾了,我也該走了。"


 


"哪裡的話,今天真是招待不週,但是還是很感激你對我們純純所做的一切。"


 


仲凡一直拉著我的手,連連不斷的感激我到了門外。


 


他不斷的笑著,眼睛裡也不斷的閃露出感激,就像街口拜票的候選人一樣。


 


不過我還是很難相信,他會為了一個病床上的小女生犧牲寶貴的時間,胃又是一陣絞痛。


 


 


鯉魚、水池、小庭院,怎麼也攔不住我想走的決定。


 


匆匆走出大門,微風、星光襲來,讓我的毛孔舒服了許多。卻還是忍不住回頭問了一句。


 


"黃先生你是學什麼的啊?"


 


"喔,我在美國主修物理,回國後打算開一家光電材料的公司。"


 


早就已經知道的答案,但是還是想親口問一下。


 


我頭也不回,直朝著宿舍奔去。


 


 


 


"有妳的信喔,純純。"我小心翼翼的把信遞給了她,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謝謝你,是表哥寄來的耶。"純純興奮的搶過了信,一臉高興的把信封細看了一遍。


 


"?怎麼是打字的。"


 


"啊,打字喔,最近電腦越來越普及了啊,我們現在也都改用電腦打信了。"


 


我邊說邊吞口水,好想連整顆心臟也一起吞進去,不知道還有沒有什麼地方不對勁的,


 


現在我能做的只是用眼角偷偷看她。


 


 


純純大略看了一遍之後,緩緩的把信放到棉被上面。


 


"他信裡說些什麼?"我力作鎮定的問。


 


"他說他最近剛回國很忙,可能一段時間不能來看我。"


 


"這是人之常情啊,他好不容易留學回來了,一定有好多事業等著他去作吧。"


 


"說的也對,可是總不會連來看我一次的時間也沒有吧。"


 


"喔,也許、也許……",腦筋以平常三倍的速度催動著,這可是我之前沒預想到的問題。


 


"也許他覺得應該全心權意的把精神放在工作上。"


 


我好像剛替自己的謀殺罪寫好了一套完美的供詞一樣,暗自吐了一口氣。


 


 


不過,我擠破腦想出來的理由好像很難讓她相信,純純獨自轉頭看著窗外,無神的發了一下呆。


 


"他還說了些什麼?"我輕咳了一聲,企圖打破這死寂。


 


"嗯,沒什麼,問我有沒有長高還是變胖,還叫我趕快交個男朋友。"


 


"哈、哈,看來他還是很關心妳的麻。"


 


看著純純不為所動的臉神,我覺得我笑得比半夜來我家送紅包的鄰長還虛偽。


 


 


"如果、如果…我是說如果喔。"


 


她好像被我突來的窘態嚇了一跳,眼睛眨也不眨的盯著我看。


 


我好像走到了人生最艱難的三叉路口上,不知道該挑哪一條路走,


 


也許這時候講了不該說的話,就會讓自己墮入永遠無法後悔的絕境。


 


空氣在我的四周無情的凝結,讓我從腳底冷到了手心,再冷到了嘴唇。


 


說出來,就是一條不歸路了,也許是一條比荊棘更艱苦的路,


 


不知道純純會替自己安排怎樣的結局。


 


可是壓在心底不說,又不知到能藏多久,好像背負著一個謊言在過活,


 


一個對純純虛偽的自己,我不能一直扮演這樣的自己,


 


他讓我像一個罪人般的站在純純面前,一點一滴的殘害她、欺騙她,


 


我必須掙脫出來,盡一切努力掙脫出來。


 


 


 


"你怎麼不說話了?"


 


"啊,喔、我的意思是說…."腦筋一片空白,找不到最好的開場詞。


 


"沒什麼啦,只是問妳最近身體有沒有不舒服。"


 


"沒有啊,我很好啊,妳不要擔心了。"


 


收音機這時傳來柯以敏的愛我,純純轉過身去把聲音調大,靜靜的聽著。


 


我軟軟的跌在椅子上,遠處幾點燈火閃了進來,一明一滅。台北的夜,好孤單啊。


 


 


 


這一天晚上,沒有烏雲,我在宿舍接到了一通醫院來的緊急電話,整顆心被炸了開來。


 


匆匆換了一條長褲,到了騎上摩托車時,才發現自己還穿著脫鞋。


 


我還是依舊把車牽了出來,騎他上了大路。


 


從來沒有覺得校園這麼安靜過,連樹葉的聲音都聽不見。


 


騎過了崗哨,台北的車龍映入眼簾,像千百隻蟲一樣的爬著,就是聽不到聲音,


 


整個城市好像掉進黑洞一樣,煙霧、黑夜到處籠罩著,卻讓光線不停的扭曲,


 


遠方紅綠燈擴散成車輪那麼大,車燈散成了一條線,像千百條光絲在空中攀爬著。


 


我在一個紅燈前停了下來,台北依然沒有聲音。


 


 


低頭冥思了一下,我試著去拾起一點思緒,但是卻什麼也不能想,


 


周遭的世界好像陷入了一個空洞,有點清朗,卻又廣大無邊、空無一物。


 


眼前的行道樹連成了一排,無邊際的走著,好像要走到世界的另一端,


 


讓今天的馬路看起來特別長。我不知覺的跟著車陣啟動了車,眼旁的景色又開始晃動。


 


 


不知道騎了多久才到了醫院,但它看起來卻如此陌生。


 


一口氣來到了七樓,從來沒想過這一段路會這麼難走,好像頂了一塊石頭爬了七層樓一樣。


 


我站在病房前面,耳朵嗡嗡的響。


 


推開房門進去,一切景物依舊,一床棉被鋪的整整齊齊,


 


桌子上的書也沒有變亂,窗簾隨風輕飄著,倒是浴室那裡多了一攤血跡,鮮紅的刺眼,


 


兩條掌印像要撕裂地板一樣深深的印在地上,這是她最最後遺留下來痛苦的痕跡了。


 


我不忍再看,整個房間已經氾成了一片紅色。


 


 


我倒退了幾步,讓進出的護士和警察得以通過,警察忙著拍照、處理現場,


 


地板上迅速的多了幾道白色的圈圈。


 


門口兩個老人相擁著哭泣,一個二十幾歲的年輕人試圖安慰他們。


 


我突然不知道自己該站在哪裡,只好靠著牆壁吞淚。


 


 


門口的哭聲大了起來,那個年老的婦人像禁不起打擊一般,瘋狂的嘶喊著,


 


一邊責罵自己,一邊責罵純純為什麼做傻事。


 


我看見警察用塑膠袋包著一把水果刀走了出來,哭聲尖銳到了極點。


 


 


我無意識的看了看四周,書櫃、窗簾,怎麼都不像剛才的景物了。


 


窗簾被一層水珠凝住了,喀拉喀拉的飄不動。


 


桌上放了三封遺書,上面用一塊喜餅壓著,其中一封赫然是我的名字。


 


我無力的拿起喜餅,取走信封。


 


"想不到他會割腕,阿仁,你先出去吧,我要清理場地。"


 


阿霞是照顧純純的護士,她在我耳邊輕輕的說。


 


我拿著遺書,悄悄的退出了房間,對於那一群難過的親戚,一點也沒有想過去打招呼的慾望。


 


獨自走出了醫院,今晚,不知道該往哪裡去。


 


 


 


阿仁:


 


你看到這封信,一定很想罵我吧,我知道這麼做是錯的,但是我還是忍不住要這麼做。


 


昨天下午,嬸嬸來醫院看我,帶了表哥的喜餅和帖子來,她整個下午都好開心,


 


一直拉著我說表哥的未婚妻多麼賢慧,會做飯、會彈琴,對表哥多麼的溫柔。


 


又說他們在美國相遇的故事,多麼的恩愛。


 


我好難受啊,我整個下午都要一直裝出一個笑臉來,好想哭,


 


好想大哭大鬧把嬸嬸趕出去,可是我把眼淚都吞進去了。


 


 


我是很討厭病房的,好燻的藥味,一間窄窄的鳥籠。


 


但是我注定了離不開它,好幾次發病的時候,痛的我像被千把刀在割一樣,


 


只能靠止痛劑來麻醉自己,我懷疑自己還是不是個人,


 


如果可以的話,好想把自己挖空,再重新填東西進去。


 


 


也許你不相信,有的時候我痛的在床翻滾的時候,


 


我會看到窗戶的外面,很遠的地方,一直看到美國,我看到表哥也在看我,


 


就像他從小哄我一樣,也許我是靠這個活下去的。


 


 


電視上很多快要死掉的人總會希望能作很多事,要環遊世界、要吃遍所有的美食,


 


但是我並不這麼想,如果我可以用我剩下的生命去作一件事的話,


 


我只想要有一間小木屋,和我的表哥就夠了。


 


原來寫遺書是這麼難過的事,不知不覺就把所有的心事都跟你講了,


 


你是這兩年中,對我最好的人了,沒看過有人一天到晚往病房跑的。


 


我希望你不要為我的死太難過,我們是最好的朋友,我希望你快快樂樂的。


 


 


其實,我也不喜歡自己這麼癡情,有時候會想說,以後表哥回來了,


 


只要偶爾能來看看我就好,畢竟他也是要娶老婆的。


 


但是,這只是騙自己不要哭的話,我多希望他能永遠留在我身邊。


 


就算再得一種絕症我也甘願。


 


怎麼又寫到這個了,本來是要感謝你對我的照顧的,竟然寫了那麼多奇怪的話。


 


再見了,阿仁,來生我一定要當個健健康康的女孩。


 


       純純


 


 


 


風徐徐的吹,有點枯葉的味道。


 


我把妳的信折起來收好,再不好好保存,他就算不被風吹破,也會被眼淚濕破。


 


淚是鹹的吧,現在終於知道,但是為什麼流了那麼多還是不會變淡。


 


一隻松鼠跳啊跳得從妳的新墳旁邊跳過,這可是我家附近的一塊山地,


 


旁邊就是參差的小樹林,有妳喜歡的松鼠、猴子,再過去一點有一條小溪,


 


水很清、石頭很綠,不過應該釣不到什麼魚了吧,妳有空的話可以去那裡泡泡腳。


 


 


我求了妳父母好久,才讓妳葬在這裡,妳應該看看我那天喝的爛醉,


 


跪在妳家門口的蠢樣的,現在想起來還是覺得很可笑。


 


但是,我從來沒有覺得自己這麼勇敢過。


 


烏鴉黑雲般的從頭頂飛過,一聲刺耳的嘎嘎聲抖的我震怒起來,


 


這象徵死亡的鳥啊,我應該拿獵槍把你打下來。


 


 


妳知道嗎,小怡跟我分手了,前天她約了我出去,黑暗的咖啡屋,


 


我不記得點過什麼,喝過什麼,只記得一個會變顏色的八菱形小燈。


 


講完她就哭了,大概是先罵我,再跟我道歉吧,


 


不知道怎麼回事,我一點感覺也沒有,只記得那個會變顏色的小燈。


 


 


那個燈起初看來很不舒服,閃來閃去的,但是看久了也就習慣了。


 


不記得誰說過感情是虛假的,我想我可能也麻木了吧。


 


夕陽快走到底了,我也該走了,一直以為可以用自己的方式把你治好,


 


沒想到還是失敗了,看來,我真的不適合當個醫生。


 


對了,上次答應過不會愛上妳的,我想,我還是做不到吧。


 


輕輕拍掉了幾片墓碑上的落葉,我挑了一條幽暗的小徑走著。


 


 


 


賦予沙漠美麗的,是藏匿在沙漠深處不知名的一口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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