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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名: 轉身的姿勢
作者: 傾城	日期: 2010.01.17　　天氣: 　心情:

「我曾經想像蝴蝶飛行的方向，必然美麗多樣。有陽光的地方必然有土地。
我想像媚行：你必須關懷軟弱受苦的人，你必須相信愛，你要走遍地雷和向日葵同時埋藏和盛放的田野。
我曾經無法抗拒偉大而熱情的事物：傳說中的革命。」
---黃碧雲『沉默暗啞微小』

午後有風,百葉窗斜斜地透過來一條一條被切割得很銳利的日影,輕微地晃動著,撞擊著窗台,微小且快速地翻動著窗外的這個世界。我覺得自己在電腦前漸漸矮了下去,身子一點一點的下沉,沉入地底,沉入海,沉入擠滿200萬人的香港地車,沉入一種在清醒中無力棄絕的糾纏之中。眼睛乾澀著,有一滴淚輕輕的,慢慢的,載著我向上浮升。

我們已經告別過了。那麼輕微地,將告別形成一種姿勢,放手,轉身。再回到蜷伏的姿態,生命就這樣搭著地車一再一再地從過去離開。誰被出賣了,誰被離棄了---「他只是默默的承受著離棄：被需要，渴望，然後被離棄。」

我想我已經不再需要你。

生命的微小姿勢，生命的潮濕內裡，生命的暗啞呼喚都隨著午後的光影向後倒下去，輕微得沒有發出任何聲響。甚至，不需要扶起不需要烘乾不需要溫柔地聆聽。沒有人曾經傷害，沒有人需要哭泣。所以，妳不過是妳自己。微小的，空氣中飄浮著的微塵般的自己。

回到蜷伏的姿勢。為了治癒孤獨與不安妳需要回到母體。蜷伏讓妳覺得溫暖。「我們相互嫌棄：她說。」世界就這樣隨著日影一吋一吋地離開妳，妳想保持站立的姿勢，卻還是倒下去。再也打撈不起。

「就這樣被世界遺棄：我是因為嘗試、或許也能夠、準確來表述世界和其中的我，而被遺棄的。」──任何姿勢都只是一種承接，轉身是經歷了一場共同旅行之後的精疲力盡。那是一個慘傷的秘密，從此妳將為保守這個秘密而沉默。離棄與被離棄，我們從來都不需要練習。

我們已經告別過了，糾纏不是我們應有的姿勢。雖然我在黑暗中向你打開了我的身體，雖然我仍僵硬地維持著這個打開的姿勢。「所有的肉食獸都必須撲咬和吞噬才開始進食，生存。」沒有一個人是清白的。沒有。任何一個人。

因為無法相信，我們必然來到沉默空間的入口。相遇和不曾相遇，進入無法說再見的無人之境，所以，我們再也無法接近。沉默不為任何人所承擔，時間和方向靜止，當所有停止，沉默於是承擔死亡。無論你願意或不願意，我們進入我們離棄，我們溫柔地暴烈地迴轉，搭乘一輛擁擠的地車穿行。「請小心月台空隙」「請勿靠近車門」重重疊疊的空間，來了走，走了停，所有相同的不同的隨著五月的野火花或七月細葉榕的樹影微微挪移，時間、空間、方向以及被流放錯置的肉身，靜靜棲身於微小中暗啞地朝向永恆。

「我想念，但我從不呼喚。」

從未如此巨細靡遺地探索深藏隱密內裡的慾望。窗外是地底，是海，地車窄逼的空間是無邊無際難捱的今生。每日重複告別與蜷伏的姿勢，姿意抽長的是沉默，與野風與長髮與指尖逆向的沉默。原來生命中的相遇是一場狂喜，肉身也可以體會得到的達到極致的狂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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